呂榮海律師

公元2018年6月曾昭旭教授送我一本他所著「曲園學記」,此書著於中華民國六十年,至今四十八年,書中所述的主人翁為淸末大學者俞樾(生於道光元年1821,卒於光緒三十二年1907,享年八十六歲。著作等身),俞樾於蘇州建「曲園」作為讀書㝍作之所,故稱曲園先生,取道德經「曲則全,枉則直」之意,以表其年輕時任河南學政,因為命題、監考尤為嚴刻,次年被御史曹登庸所劾之冤曲心境,俞樾官埸失利後,終身不仕,以讀書教學為自己之志向。活到八十六歲,長壽有利著作教學而影響社會。至如今曲園已是蘇州重要名園之一,為大陸國家文物保護單位。余不敏,受曽教授之寶贈,粗淺略述曲園學記之一、二。

花落春仍在,春在堂全書

道光三十年俞樾三十歲中進士,會試中試題為「淡煙疏雨落花天」,俞樾以「花落春仍在」破題,大獲主試官曾國藩贊賞,以為無衰意,與宋祈落花詩「將飛更作迴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類似」,前途未可限量,因言於同閲卷諸公,遂置第一。愈樾受此知遇鼓勵,雖在仕途失意,仍終生拚命著書,「窮愁著述,倘有一字流傳,或亦可言春在」,命所著書為「春在堂集」,所居曰「春在堂」。其於曾文正,顧念之意,蓋可見矣。四十七歲至南京見曾國藩。曾文正戲云:「李少荃(鴻章)拚命作官,俞蔭再一拚命著書」(見詩集、自述詩注、學案)

政治亂破人亦苦,書院著書育人才

曾昭旭教授「曲園學記」考証,俞樾四十歲遇英法聯軍,杭州失守,避難紹興、上虞,坐牛車走海濱,經濟寧波、定海至上海。四十二歲附夾板船至天津,寓居三載。其間生計甚窘,每恃借貸以給,然潛心著書。四十四歲「群經平議」三十五卷完成,諸子平議大半完成。天津張少嚴見而好之,取群經平議中部分刻之,乃曲園書行世之始也。四十五歲修天津府志。秋,還寓吳下。四十六歲𠄘同年兩江總督李鴻章之蔫,任蘇州紫陽書院講席(才找到比較正式工作,也要靠同年)。

四十八歲受浙江巡撫馬端敏之聘,主講杭州「詁經精舍」乃阮元(清儒中之大咖)撫浙時所始創,歷王昶、孫星𧗠諸儒,至俞樾更振其餘緒,主其事達三十一人,學生眾多,造就人才甚盛,包括章太炎。

真是顛沛流離的一段歲月,「政治破亂人亦苦,書院著書育人才」的日子。

斤斤於朱陸之辯乃多事;融和博釆、漢宋兼採為俞樾學風,符合鵝湖會精神

(俞樾)曲園一生學問,率皆自修而得,未嘗株守一家,故為學頗主「融和博釆」,包括:1、其論宋儒,不僅尊朱,然間亦有「尊德性,道問學,聖門本一事,斤斤於朱陸之辯,已為多事」(鎮海鯤池書院記,見雜文);2、主漢宋兼採,謂「宋儒於訓詁,未必一無可取」,而當以漢學治宋學。謂從事宋學者亦當「不廢漢學,以救自明以來時文家之積弊」;3、研究古學也注意時務:受知曾文正,又與李鴻章同門,與彭玉麟為知交,亦頗留意時務。4、同賞荀孟:「無荀子,不能開三代後風氣;無孟子,則先生之道幾乎熄矣」;5、推桐城之嚴𧫴有法,而病世之以桐城繩天下者(趙子玉文鈔序);6、曲園亦學佛,尤喜誦金剛經,言金剛經之理不外儒書(金剛經向解易知序);7、論西學,「吾人奉聖人之教以為教,專致力於人道而於物或不屑措意⋯⋯而技巧則稍遜矣。彼西人之學,務在窮盡物理、、本末既非相斥,則於西學未嘗不可取。」故曾作詩言西洋器物之奇妙,晚年讀西洋小説,於其曲折奇詭,亦致其驚喜之意!8、言「孔子道大,無所不容,至老子且尊之為師」。以是,曲園為學亦無所不容⋯⋯嘗云:盡信書,不如無書,孔孟之書亦然(胡樓筆談),「不專主一家之學,意在博釆衆説,擇善而從」(沈䏌巖田間詩學補注)。

論曰:誠然,曲園之學兼容並蓄,符合鵝湖會之精神也。

大儒晚年面對政治、文化、中國俱剉敗之變局

俞樾於61歲(1881,光緒七年)作「三大憂論」,一為中國之號將替,一為孔子之道將廢,一為天地之運將終(此我不懂),念天時人事,國家多故,悲従中來。自撰輓聯云「生無補于時,死無損於數,辛辛苦苦,著成二百五十卷書,流布四方,是亦足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至七十六歲,作三嘆息詩云「自從西學來西洋,細入微茫不可詁。

尼山舊位幾從祧,利瑪新書方競譯,慨自二千餘年來,六藝表章空費力,一齊付與水東流,老夫為之一嘆息」,(二嘆息略)、「自從西學來西洋,從此研經將輟筆,慨自四十餘年來,暑日寒宵常矻矻,一齊付與水東流,老夫為之三嘆息」。七十八歲戊戌變法,力辭詁經精舍講席。八十三歲,有歸安鄒嶔者自山西貽書痛詆曲園,云其議論著述,足以死亡中國人士而有餘。按此時八國聯軍之後,古國幾已瓜分,不免有激切之士,嫉視古學,以致於斯也。曲園讀之悚然,言「不足與之辨,後世當自有定論乎」。晚年處此飄搖之局,日誦金剛經,八十五歲讀西洋小説而樂之。八十六歲有日本人小柳司氣太編輯曲園事蹟六章,推曲園為中國經學家殿後之巨鎭,而為新舊過渡之大歩頭,曲園讀之慚惶太息。是歲光緒三十二年(1907)卒於蘇州寓所。

大儒長壽八十六歲,一生勤於研經著作,暑日寒宵長矻矻,真的一齊付與水東流了嗎?如今的仁人志士,於整體國家、文化紛亂、衰敗之際,還要努力什麼嗎?

台灣曾昭旭「曲園學記」學術價值較高,即是俞樾之學術價值高

「台灣曾昭旭「俞曲園學記」對俞樾的學術成就進行了系統評價,學術價值較高」,公元2010年出版的「春在堂全集」的出版說明如此記載評價。此全集由位於南京的鳯凰出版社(原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十六開,七大冊。台灣呂榮海律師於2013年買了一套。

春在堂全集在一百年後仍然出版,表示俞樾一生的學術研究、著作之價值,並不是「付與水東流」。「出版説明」說:1、俞樾先後掌教紫陽書院、詁經精社三十餘年,弟子門人眾多,精英輩出,其中章太炎、黃以周、張佩倫、繆荃孫、吳昌碩、崔適、朱一新、戴望、吳大澂均在近代學術界享有盛譽。2、他既是晚淸漢學的絕響,又是淸末民初學術重新勃起的前奏,對日韓學術影響巨大。春在堂全書的學術文化價值和出版價值之高不言而喻。

是可知:光緒末曾經對俞樾的詆毀是多麼的無禮。一個國家、政治、文化的衰敗,為政者要負起最大的責任,全民的不進步及民粹之苦也是全民要承擔,而不是怪罪一個勤勤懇懇、終生矻矻研究著述的謮書人。

余觀網路,輸入「俞樾」、「曲園」、「春在堂全集」、「花落春仍在」等詞,均可出現一堆資料,甚至還有俞樾預言未來両百年的「預言詩」,還有他修訂「七俠五義」使之流伝的故事,也可以証明俞樾的學術地位必定留傳千古。甚至吾見後人有名「俞繼樾」者。吾輩後人還是要在自己的學術岡位好好努力,健康、快樂又長壽,必有所成。

對鵝湖會、鵝湖書院、呂榮海律師而言,看到大儒俞樾、曾昭旭教授言「尊德性,道問學,聖門本一事,斤斤於朱陸之辨,已為多事」,已能體會其價值與高明,能度越八百年的紛爭。

為學、經世?如何藉以有為超越俞樾?

曾昭旭教授「曲國學記序文」言之有物,言:

1、曲園為學成绩:
曲園為學成績自有可觀,其二平議(群經平議、諸子平議)久為士林所重;「古書疑義舉例」尤有創新發明之意,足以啓蒙百代,梯梁後學。

2、曲園為学之病
曲園以末世老儒,著述雖勤,而泛濫無歸;訓詁雖精,而意氣斯下;世亂侵尋,地転天迴之際,復不免憂懼惶惑,不知所從以終,此亦為清末一般儒者之心情命運也。予竊悲之,因為此序,略敍其故,而以自勵焉。

3、淸代為學之病及覺醒
異族憑陵,士人於國計民生,不復敢措意,為學、經世,判為二途,幾不知復有道統存亡;同光之間漸有覺醒,跳脫考據以憂心世道。

4、當代憂心與期許
吾人今日爬梳故紙,當藉以有為焉。
今世之亂極矣,民族文化若存若亡。
有志之士群騖西學,六經遺文束諸高閣。
他日一旦反求六經,將茫然無可渉之津涯,而吾華文化,真由是而絶。
鄙忽古籍,尚未足懼,他日反求諸己,有書不能讀,乃大為可憂。
吾輩今日之重任,在竭才力,整頓舊文,以待河清。
不敢復如淸儒之逃於故紙改所不當改注其不必注而徒耗心於無用之地也。

呂律師2018思考

呂律師摘錄曾教授1971年著「曲園學記序」重點,相隔48年,於2018年思之,認為:1、更不利之處:當前台灣面臨「去中國化」,故紙、伝統文化更加弱化,民族大義如何擺盪;西學更加飛揚,例如法律學即是,文化更不易有影響力,社會更加混亂,我們如何「藉以有為焉?例如,有志之士乃成立鵝湖月刋、設台灣鵝湖書院希國人異中求同鵝湖會,並將儒學引入法治運作中。2、比較有利處:民主化了,則吾人「藉以有為焉」縂不必再「拋頭顱灑熱血」、「去留肝膽兩崑崙」了。(呂榮海律師2018,戊戌)